杨玉祥非虚构故事：弯弯绕

杨玉祥

弯弯绕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杨玉祥

   我和吕红兵曾被插队的北京郊区乡政府委派到化工实验厂当临时工。我倆住在一个宿舍。半夜被他摇醒，跟我说他今天又看到了雯雯，身材虽然胖了一点，可是富态而白净。他要把她娶到手，此生足矣！

   这类的话，我听过不只一次了。可一切都在空想之中，没有见行动。

   七十年代末期，插队的村知青开始陆续返城分配工作，      

      吕红兵是钳工，——牛！天天上班茶一闷，那里有维修，且磨磨蹭蹭才去，有技术嘛，摆的就是这个谱。

   我学的是操作工。都是实验厂人事科要求留在厂里不再回村重新分配的人。

   后传来消息。吕红兵从厂里调走了，参加了重新分配。

   我来到红兵住的下斜街胡同。他见到我就诉苦:“我是休息时间回村，想看看乡知青办分配的啥工作。一个519工程的负责人介绍，我们招的人要去中南海工作，去的人要查三代。档案中有处分，坚决不能用。因为招的人将来是要留在中南海的。”

   红兵动了心，将来留在中南海，比化工厂高的不是一个节梯，说一步登天不为过。那时候雯雯就巴不得成为他的女朋友了。

   我知道吕红兵迟迟没有采取行动，是一直有自卑感。因为雯雯父母是干部，他家是工人。

   “后来才知道，这单位就是个盖房子的，叫一建一公司。中南海有一次盖常委别墅，一公司曾派几十个工人帮过忙。我第二天就说我不干了，要回化工实验厂，可是回不去了。人家不再收三心二意的人。”

    一个盖房的，和一个国营大厂无法相比，他自知没戏了，再也没有去找雯雯。后来找了一个女公交售票员结了婚，那模样和雯雯比起来，至少差两个档。

    我曾点着吕红兵的鼻尖说:“你呀！怎么说你好呀！——弯弯绕！”

   他不住点头承认说:“被忽悠了！”

   吕红兵的小聪明在上高中时就有过。一次到北京钢厂学工，一位同学跟他借五分菜票买了一个素菜，他不好意思跟同学硬要，五分钱当面要太不大气了。可他又不愿吃亏，后来几天他几乎天天买五分的菜，拿着铝制饭盒冲那同学说:“这个菜五分钱呢！”

   可那同学装傻充愣，没有任何反应。

   “买这个炒白菜花五分钱呢！”

   同学还是木呆呆不吭声。重复了半个月，红兵这回实在憋不住了说:“你还借我五分钱菜票没有还呢！”

   简简单单的事情，红兵绕了十多天。

   另外一件事情，是一个同学分配到一家大出版社，邀请我和红兵去玩。进了装满书的库房，同学说:“看这里的书那个喜欢，敞开拿走。”

   我拿了一本(辞海)装进书包，红兵嘴上说“不要！不要！”可趁那同学不注意，他也拿本书藏在衣服里，无意中被我发现。

   回去的路上我问:“老同学都说了让咱随便拿，你咋还偷偷摸摸藏一本呢？”

   红兵不好意思意思摸着脖子说:“你看见了？我……习惯了！”

   其实我明白，他是不想搭同学的人情！可书又想要。

   九三年企业大下岗，同学中有开出租车的，当保安的，在私企跑销售的。可是红兵找了一个美差，在一家协会当办公室主任。我们聚了一下，他的酒量大的惊人，他说:“常常跟会长出去应酬，市长呀！厅长呀见得多了。一般是茅台和五粮液。其他酒上不了台面。”

   我看红兵两颊喝得绯红，双眼放光，春风得意。

   许久没有联系，六十五岁还不算老，怎么就坐了轮椅了呢？

   同学一场，还在一个房顶之下住过，我决定看看红兵。

   我的到来让红兵惊讶，问:“你咋知道我病了呢？我是任何人都不告诉的。”

   我看着他的不高兴的样子问:“怎么不欢迎我来?”

    “不是，我想肯定是我老婆多嘴告诉别人了！我是不愿意让人看到我今天的怂样子！”

   他患得是喉癌，放疗，化疗，身体虚了。靠轮椅代步。

   我们聊了许久，我坐在床边凳子上，红兵靠在被子上。他不停地换姿势，似乎怎么躺着都不舒服。

   他到的协会是烟酒行业协会。他对外是办公室主任，对内是没有编制的临时工。

    告别时，他坐在轮椅上送我到门口说:“我这一辈子，吃过喝过见过，——值了！不亏！”

   我握着他手说:“咋不亏。你这病就是喝大酒喝出来的。我猜测，为了多要点赞助，你就为领导挡酒，冲锋陷阵！”

   吕红兵不好意思地笑着说:“你咋啥都知道?”

   “哈哈，退休了，我也在协会，咱俩是同行呀！”

   走出去很远，回头看，他坐在轮椅上还冲我招手，看上去，像一片要从树枝上凋零的叶片。